军旅回望之踏上征途2
作者:   来源:   2016-06-23

  2、望江难忘
 
  六天的新兵连生活很快就结束了。尽管只有短短六天时间,尽管在我们的军旅生涯中只是个开始,但它毕竟是我们军旅生活的第一课。从老百姓到军人的跨越就从这里起步。有了这个起点,才有今后的整个过程,因此,它在我们的心中弥足珍贵。
  新兵连期间,各个连队都到这里物色、选拔中意的人选,就像美国NBA的球探一样。特别是专业分队,据说每年分新兵的时候都有优先权,如特务连、通讯连、炮兵连、机枪连等。尽管最后的结果和大家传说的不完全一样,比如文化水平不高的分到通讯连的也大有人在,个头不高的也有扛机枪扛炮的,但大体上也是因人制宜的。大个子大多都分到了机枪连、炮兵连,比较机灵的到了特务连。从红卫厂入伍的申锋就是例证,有一天特务连的人到我们住室物色人员,个头不高的申锋正和个头高大的鸡冢公社的徐言道在摔跤玩。徐言道不服气,连摔几次都败给了申锋。最后申锋还让徐言道在后面抱住自己的腰来摔,申锋一用劲将徐言道从自己头顶摔到了前面的地铺上,当场特务连的人就把申锋的名字记了下来,最后他被分到了特务连。
  有一天我们住室来了两个人直接点我的名字,我一听就知是宣传队的,要听我吹笛子,这是他们事先查阅了档案掌握了情况有备而来的,因为我的档案里有何特长一栏里有我们武装营长给我填的三个字:会吹笛。既然你想听咱就给你吹,我问他们吹什么,人家让我随便吹,我就知道人家是内行,想看我的基本功。我想了想把笛子往嘴边一横,激情饱满欢快流畅的一曲豫剧《朝阳沟》唱段《祖国的大建设一日千里》的慢板过门在住室内飞舞荡漾。一曲吹罢,大家就报以热烈的掌声。我一看屋子里全是人,原来在这层楼住的人听到笛声都跑来了。也许是这些天一直没有听到乡音的缘故,听得出大家的掌声特别真诚。那两个叫我吹笛的人也笑眯眯的使劲鼓起掌来。接下来他们问我还会吹别的什么曲子,我很自信地问他们还想听什么,其中一个点了《我是一个兵》。我一听小菜一碟,拿着笛子一气吹了下来,谁知我吹的是这支歌的旋律,人家要听的是《我是一个兵》的笛子独奏曲。说实话,当兵前我就没见过这个独奏曲的曲谱,乡庄上根本找不到这些东西,能找到的曲子全都练过。就这样人家对我的基本功也给予了充分肯定,临走建议我今后再找一些独奏曲子练一练。就是这一支曲子提醒了我,原以为在家乡宣传队时吹的呱呱叫,豫剧、曲剧、越调、二加弦、柳琴书,哪样也难不倒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从那以后我潜心留意,从自己的局限中走出来,扩展自己的音乐艺术视野。没有这时的思想准备——现在人们都时尚的叫作思想解放,就没有后来的如饥似渴的涉猎,更没有艺术上的进一步发展。至于作词、作曲,小提琴,创作、编排、执导大型文艺演出,乃至从事文化艺术工作的领导,就更是难以企及,那是后话。
  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楚,新兵连只不过是我们到部队后的一个喘息地,接下来的去向非常关键。那时候的服役期是两年,分到一个什么样的连队对两年的兵家生活至关重要。所以,越是临近新兵连的结束越是心神不安,急于想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我们的团部在遂宁县城,直属队和三营也随团部在遂宁驻扎,一、二营在潼南县的双江镇。部队正在执行“三支两军”任务,一、二营虽说是在双江,但真正在双江的只是一些留守人员,主力全在各地“三支两军”。在我们的心目中,最好的归宿应该留在遂宁。
  实践再次证明古训的不可颠倒: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原先我一直有良好的自我感觉,认为十之八九要留在遂宁,结果事与愿违,本人与遂宁无缘。为此我曾怀疑过自己:从入学、入队、入团、入伍到现在,只要是我想达到的还从没让我失望过,难道一出门就真的不行了。认命吗?于心不忍;不认吧?无力回天。没办法,只有先认命,新兵连的学习训练已经让我们知道了服从,军纪如铁,一切行动听指挥。但是,我不服气。当时我就暗下决心:看谁笑到最后!我就不信,不留在遂宁就干不成功。这之后,在订自己计划的时候我真是按照毛主席说的:留有充分的余地,把期望值限定在跳一跳可以够得着的边沿上。
  分配的方案终于出来了,我和乡友白金安、路广太、张长群分在了一个连队——一营机枪连,但还不知道连队的具体地址。其他老乡也都各有所属,这下又该我们忙活了:已经熟悉没分到一起的就互相记下对方的单位,为的是以后好联系。不熟悉的也相互记下对方的姓名和单位,毕竟远行千里一起从军来到别乡异域,故地亲情是分不开的,从今之后就成了战友,不熟悉也变成熟悉的了,以后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再见到就是说一不二的弟兄了。想不到我们四人还得坐汽车,还想不到的是坐了一天的汽车又回到了和杨排长分别的地方——重庆。到重庆后,下午天快黑的时候又登上了轮船,当晚就在一个码头上岸。这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地方。沿途看来,说是工厂也像,因为有厂房,有烟囱,还有运输的车辆;说是城市也像,因为有大厦高楼,有影院剧场,还有集市贸易。不多会儿我们来到了一处漫长坡前,带队的是司务长刘顺贤,让我们在这里集合站队整理服装,然后和着口令步伐整齐的向上走去。原来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连队驻地,全体老战士排列在路的两边,敲锣打鼓的欢迎我们,顷刻间一个温馨的感觉在心中弥漫:到家了。
这一天是1969年的12月19日。
  这是一个绝不亚于城市的工厂,又是一个比工厂繁华的城市,它的全称是重庆国营望江机器制造厂,平时都叫它望江厂。它坐落在长江北岸的重庆市郭家沱,距离山城重庆约二十公里水路,整个厂区沿江北岸从东到西依地形而建,错落有致,稀疏得当,道路宽敞洁净,厂房庄重素雅。厂区面积很大,从西向东足有十几里长,江面在厂的最西头有一个自然港湾,长江从这里转向南去,厂区也就沿江岸南上,厂里最重要的车间二十九车间就在这里。从这里向西不远就是著名的铜锣峡,两岸陡峭威严,气势雄伟。这里常有浓雾锁江,如逢雨过天晴,太阳从上面照射过来,江面上彩虹飞架蔚为壮观。过往的船只一进入铜罗峡就鸣笛长啸,提醒转弯处的同行各行其道,那笛声穿峡破雾,响彻云天,给人以无比的震撼。
  从老同志的介绍中得知,这原是一个国民党的兵工厂,当然现在是我们的枪炮生产制造地,全厂干部职工有一万多人,是全国仅有的几个大型兵工厂之一,为保密期间对外叫望江机器制造厂。国民党时期,这个厂里聚集了国内很多兵器工业制造专家,制造的枪弹武器源源不断地运往抗日前线打击日寇,为中国军民战胜日本侵略者作出过贡献。抗战胜利后国共分裂,国民党为了加强对该厂的统治,在全厂进行政治渗透,组织全厂人员集体加入国民党。重庆解放之后,该厂回到了人民的怀抱,获得了新生,生产制造的枪炮子弹在抗美援朝战争、抗美援越战场、中印边界反击战、中苏边境珍宝岛自卫反击战中都发挥过威力。这个厂的二十九车间是总装车间,全国各兵工厂制造的枪炮零件,当然也包括自己制造的全部汇集在这个车间,然后由这个车间组合拼装,一批批成品武器就从这里诞生。武器组合成品之后,就开始抽样检验,将抽出的枪炮运到山上专设的试验场,由检验人员逐枪逐炮进行试射,获取各种数据。检验人员的军阶很高,都是总参各部的军职人员,级别最低的也是师职,而且都是这方面的专家,岁数都比较大。通过他们的检验合格后,按照总部的要求从这里分发到全国各地的兵工仓库或者装备部队。和我同村一起入伍的吕永法在三连,也在望江厂驻扎,他所在的班就是专门负责押运武器的,入伍没几天就跑遍了全国的东南西北。
  这个厂是文革的重灾区。文化大革命中一个很革命的做法就是清理阶级队伍,通过这样的举措清除阶级异己,纯洁革命队伍,致使很多早已定论的历史旧账都被翻拣出来重新排查站队,甚至很多牵强附会之事也会以莫须有的罪名大加鞑罚。既然如此,那么历史上确有此事,本来早已不是问题的国民党时期搞的集体入党的事也就在所难免了,集体入党时的人当然的又被“恢复了党籍”。这样一来,厂里人员政治面貌的结构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国民党员的人数比共产党员的人数还要多。这在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不能不说是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文革”一开始,厂内的造反派就锋芒毕露所向披靡,把一大批兵工战线上的专家学者全当牛鬼蛇神进行专政。
  我们连和三连中间的一处小坡头上就关着一个国内著名的兵工专家。有个星期天我约几个老乡到三连找和我同大队的吕永法。三连在我们连的西边,相隔有一里来地,中间经过一处大宅院,见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在院内的菜地里浇粪便,边上还有背着枪的哨兵在看护。回来的路上永法送我们到这里时还和站哨的打招呼,才知道是他们连队的一个班在这里负责看管这个人。回来问老同志后得知,这人是厂里的领导,又是国内兵工战线屈指可数的专家之一。1969年春,中苏边境珍宝岛自卫反击战时,苏军的T62坦克越过边界侵入我方领土横冲直闯,我方的反坦克火炮对它无可奈何,它的装甲厚,炮弹碰着它就滑走。参战部队着急中央领导也着急,报告到周总理那里,总理立即命令望江厂想法解决这一难题,而且指名要这个专家研究解决,可这位专家此时正在“牛棚”里接受审查。原因是抗美援朝时有次战役用的炮弹是按他的设计制造的,不知什么原因总攻开始进行炮火准备时有的炮弹没有达到预定射程,而是射程缩短落在了自己的阵地上,“文革”一开始他就被怀疑是特务给专政了起来。谁也不敢叫他出来,情况报到总理那里,还是总理发的话,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再说。后来他果然不负众望,设计出了解决方案,将四零火箭弹的前头加上一个合金材料的防滑装置,利用火箭弹在飞行过程中产生的高温将其熔化,这样火箭弹击中目标后就牢牢地粘住爆炸不再滑落了。就是靠了他的设计我们才成功的将敌人的坦克击坏又将其沉到江中,最后又打捞上来进行科学研究。任务是完成了,可他还得回到“牛棚”里去。
  到我们去时,厂内还有“群专大军”,全是一些身高马大彪悍凶煞之人,偷鸡摸狗酗酒打架等治安事件全由他们处理。说它是个组织吧也不是什么组织,说不是组织吧,每天都集中在一起上班,比公检法还公检法,名曰:群众专政。文革初厂内的造反派头头叫邓长春,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他号称望江厂是世界革命的中心,还有个狂妄的口号:世界革命看中国,中国革命看四川,四川革命看重庆,重庆革命看望江,望江革命看邓长春。邓长春以后的命运无从得知,但从这些狂妄的口号就可看出,当年厂里的造反派是何等的不可一世。
  望江厂是国营三线大厂,直属国家兵器工业部管辖,所在地域是重庆市郊。我们团一营奉命在这个地区执行“三支两军”任务,一连、二连在护守长寿湖大坝和当年苏联专家援建的长寿狮子滩水电站,由于望江厂是个重点,营部率三连和我们机枪连驻扎在这里。营部和我们连的驻地在一起。我们的驻地是这个厂印刷车间的总务科,在半山腰上。从厂区的大路往我们的驻地要上一个斜坡,坡度不陡但有五、六十米长。驻地的大门很简单,是用木料搭成的,有点类似设在道路上或工地上的“跃进门”,门的上方和两边比较宽,是专门用来写标语、对联的,我们来的时候上面就是红纸黄字的大标语,横批是:热烈欢迎新战友;两边的竖幅分别是:胸怀祖国放眼世界,提高警惕准备打仗。进门后是个狭长的院子,院子左边是个斜坡,一直伸到下面的大路上,坡上长满了树木。院子右边是一座二层楼房,这就是连队的营房。楼房最里边还有几间房子是连队的伙房,房子远离大门的一头有一棵大树,很多战士好上到这棵大树上照相。大树的左边有一个木踏板梯子,从这个梯子上去是个比较平整的坝子,可通向二楼的房间,出操走队列就在这个坝子里进行。营部和连队的院子相连,从我们的院子尽头向左前方再走就是营部。营部办工的地方是个山洞,也可能是以前防空袭用的,洞子很深,洞的两边各有好些办公室。在这儿办公的营首长只有两位:营长梁显文,教导员段丙炎,其他首长可能随驻防在其他地方的连队去了,到我们离开望江厂也不曾见到。营部的通讯班以及医生、医助、书记也都在这里办公,当时的书记是钟家祥,医生是郑修龙,两位医助都姓李,贵阳的阮贵生、云南昭通的刘本印是卫生员。
  到连队的当天下午就分班了,我和白金安、山东单县的吴本富分到了四班,路广太和张长群分别在一、三班。我们四班住室是厂部资料室,在连部下面,是座二层楼,住室很宽敞,住室里面还有一间很大的房子,摆放着一副乒乓球台,课间休息时我们经常在此对弈,连队给养员周仲凱老来打球。
我们班长叫陈志军,贵州都匀人,是1964年入伍的老兵,还是支部委员。二排没有排长,他还是代理排长。副班长是贵州黔西县的牛西黔。班里战士除了我们几个新兵还有陕西富平的张四盛,四川忠县的邓理由、城口的李昌发和易永祥,四川的谢家兴。还有一个1968年的贵州老兵姓徐叫什么云,记不清了,只记得老戴一顶重蓝色军帽,穿一身重蓝色军衣,有只手的中指或者无名指上还戴一枚刻有他名字的黄戒指。班里的老兵们都很好,无论学习、出操、生活上对我们新兵都非常照顾。住室里有个大电炉,可能有好几千瓦,早晚都用它烧水洗脸洗脚,有时用战备盆有时用提水的铁桶,水总是盛的满满的不一会儿就烧开了。离家之前老人们几乎都会这样嘱咐:小孩勤爱死人,出门在外要学的勤快点,多干点又累不着。老人的话我们不会忘记,更何况新兵又正是争表现的时候,每次打水都争着抢着去,可每一次老兵们和我们一样争着拿水桶,特别是往电炉上放的时候就不让我们干,怕我们不懂怎么搁置被电打着。班里的老战士易永祥其实也是个小兵,很有意思,他的前额一边记不清是左还是右了有个小疤。他很注意自己的形象,戴帽子时老是有意识地将这个地方遮住,大家都爱逗他。就是他看了我的帽子里面和腰带上都是空的没写什么东西,告诉我要把里面写点豪言壮语之类,万一有朝一日成了英雄,别人一看就知道你平时就是这样要求的。像刘英俊、蔡永祥等英雄一样,清理遗物时发现人家生前就有很多闪光的语言和做英雄的思想,而不是那一刹那成英雄的。我军帽里面的“做一辈子革命的老黄牛”和腰带上的“为革命事业鞠躬尽瘁,为人民利益勇于牺牲”,就是听了他的建议后觉得在理而写上去的。
  当过兵的人都知道,老兵怕哨新兵怕号。这意思是说,老兵有经验,穿衣服打背包利索快当,听到号声也不慌不忙,先分辨一下是什么号。紧急集合了就抓紧动作,其他号声就可以轻松自如地应付,所以不怕号。怕哨的哨是站哨的哨。站哨是按钟点轮流的,特别是晚上最好的哨是头哨和末哨,因为头哨是熄灯号之后的第一哨,不用上床休息接着站就行,站之后自己可以安心的睡觉不必担心夜里再起来。末哨只不过提前起床罢了,一下哨刚好和部队一起出操。最难受的是中间的哨,有时还没睡熟或者正睡得香甜就轮住自己了,往往是再睡下后很长时间都睡不着,老兵们怕哨就是这个意思。就是这样老兵们也都照顾着我们,怕刚来不适应,站哨时尽量让着,给我们安排好的时间。
  说起站哨我就想起刚分到班里时的趣事。站哨是每个军人的神圣职责,为祖国站岗放哨不是一个空洞的词汇,而是有具体的内容和指向。军人的哨位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是祖国的大门,所以,哨兵的职责神圣不可侵犯。我们班的下面就是连队的岗哨。我们羡慕老战士背着枪在哨位上英姿飒爽的样子,一下到班里就要求和老兵们一样值勤。可是有规定,我们都还没发领章帽徽不能站岗。为了能够背上铮亮的钢枪像老战士们那样自豪地站在哨位上,我就给班长商量,向班里的老兵借了一副领章帽徽缀在我的衣服和帽子上。晚上我背着枪到下面站岗,连队规定每班一个小时,到时间了我也不想交班。老兵们很好,该接班的老兵觉得该轮到自己了就看墙上的钟表,一看时间过了马上起来去接班。原来他是怕我们新兵不好意思叫他。他问我时间到了怎么不交班,我给他说还没站够,非要再替他一班不可。当然他是不会让我替的,他给我说以后天天都要这样,有你站的岗。
  这话说对了,头两天背着枪老想多站一会儿,到了第三天夜里喊不醒了,瞌睡得没办法。金安也是,头两晚上还不到自己站哨的时间就醒,接下来喊着就不那么容易醒,待早上起床老兵们都笑开了。有天早上该出操了金安还没有起来,班长到床前问他怎么回事,他说:班长,好汉子格不住三泡冒,我昨晚上一夜感冒两、三回,实在是起不来了。他的这句话让陈志军班长感到很不理解,怎么一晚上能感冒几会呢?他就问我是怎么回事。我问金安之后给班长作了解释,班长知道了原委,还吩咐老兵们去叫卫生员,又让报告连里叫炊事班给做病号饭。原来他是因为到这里后水土不服夜里拉肚子了,而且拉了好几回。在我们老家拉肚子叫冒肚,在路上也好在新兵连也好,大家经常从卫生员的口中听到“注意好不要感冒”等等,在我们老家感冒叫冻着或者着凉。冒肚和感冒都有一个冒字,金安没识多少字,把我们家乡的土话和出来这些天接触的新名词给用混了,把冒肚和感冒这两个词当成了一回事。他也是想着出来几天了不能再说家里的土话才这样说的,谁知他想避开家乡的土话却弄了个张冠李戴。
  连队宿舍一楼的中间有三间房子是通的,是连队的会议室。1970年元月1日,连里趁着元旦佳节在这儿举行欢迎新战士入伍仪式。那天连长不在家,指导员陈增先主持会议。会议室的中间是一个大会议桌,我们二十多个新战士成一排紧靠桌子的一边就坐,老兵们把屋子的其他地方坐的满满当当。会议开始之前,老战士们接连唱了好几支歌,个个精神抖擞,容光焕发,那是让我们新战士看的,我们也确实受到了感染和鼓舞,觉得来到这样的连队心里舒畅。
  指导员慈祥和善,满脸含笑。那天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讲起话来不停的“格是格是”,一听就知道是云南人。指导员的讲话实实在在通俗易懂,他先是介绍我们连队的各位首长,并让他们逐个站起来与我们见面认识。那天除连长林显章因事不在连队外,副连长张永康、副指导员周光源、一排长李万保、三排长杨国忠、司务长刘顺贤全部在场。接着给我们详细介绍连队的光荣历史和现在担负的主要任务,最后又给我们新同志提出了希望和要求。指导员的讲话让我们对连队的情况有了基本的了解,更重要的是让我们喜欢上了这个连队,我想这也许就是这个欢迎会的目的所在,是指导员讲话的初衷。
  接下来是老兵代表发言,我已经记不得发言的老战士是谁了,可不会忘记作为新战士的代表,我在这个欢迎会上的发言。全连新战士有二十多人,山东、四川、河南、广东的都有,人数最多的是广东。而且才到连队连开会这天算上也才十来天的时间,不知道连队首长是怎么了解我的,也不知是谁的主意,让我作为新兵的代表发言,而且头两天就通知我让做准备。答案也许有两个:一是连队派往新兵连带我们的老兵知道我的情况向连首长推荐了,因为在新兵连我每次都是抢先发言;二是到连里分到班里十来天的表现让连首长看到了或者听班长介绍了,因为我每次的发言都受到了班长的表扬。再不然就是连首长看我们的档案了,新兵当中只有我是团员,从文化程度到政治面貌我都不差。
  既然让我发言,那就不能含糊。从班长给我说了之后,我就进行认真准备,发言稿写了一遍又一遍老是不满意,因为这是第一炮,必须得打响。那两天我一到夜晚都没好好的睡着,每天都早早起床润色我的发言。但总觉得不理想,心中很多东西想表达,可就是找不到切入的地方。
  1969年的最后一天,晚饭之后我们就放假了。脑海里想的尽是第二天的发言,没有心思和别的闲聊,自个从住室出来在外面溜达。正在外面散步,突然听到厂内的广播喇叭中传出这样一句话:“下面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经验告诉我们,每天这个时候这句话一说就是晚上的八点了。那时候没有电视,广播就是最权威的舆论工具,凡有重大的节日,《人民日报》、《红旗》杂志、《解放军报》通称“两报一刊”,就要发表重要文章或者社论。我突然想起,明天就是1970年的元旦,肯定有重要的文章要广播。果然如此,接下来就是“两报一刊”元旦社论:《迎接伟大的七十年代》。我越听越心情激动,越听越心潮澎湃。这一篇慷慨激昂的文章,让我灵感突来,茅塞顿开,这不正是我要表达的吗?那时候的记性真好,从头到尾听了一遍,我就能把主要的内容给记下来,有些重要的段落和经典的句子还能一字不落。我立即回到寝室对发言做最后一次补充修改,一篇千多字的文稿一挥而就。
  轮到我发言了,面对全连新老战士的注视,我站了起来,因为心中有了底,先正正棉军帽,向大家行个军礼,就开始了我的激情飞扬。怀着投身军营拥抱新时代的豪情壮志,发言就更加动情感人。好像此时此刻我和全体新战士就站在时代潮流的风口浪尖上,向党和毛主席表忠心,向祖国人民诉衷肠,要做新时代的弄潮儿,在向美好未来的进军中奋勇当先,把自己锤炼成无坚不摧的钢铁战士,让在场的人听后感到掷地有声。通篇发言紧扣时代脉搏,主题鲜明,遣词造句新颖华丽,让大家耳目一新,自始至终牵引着全场人的注意力,使大家的眼球一直没有离开过我。
  短短一篇发言语惊四座,话音一闭,掌声雷鸣,把全场的情绪都煽动了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奥妙之处,大多数人还没听过元旦社论,而我已经听过了他们也不知道。我把自己想表达的内心世界和元旦社论传递出来的新的时代信息结合在一起,让大家感到新奇鲜亮。有些话其实就是社论中的原话,只不过我把它巧妙地融合在我的文章中幻化成我的语言而已。比如社论的开头是这样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过去了。全世界无产阶级和革命人民,以豪迈的战斗步伐,跨进了伟大的七十年代。”我在发言中将这一段的“全世界无产阶级和革命人民”这一句换成了“我们”,就成了自己的文章。比如发言稿的这一段:“帝国主义就是战争。我们革命战士一定要百倍提高革命警惕!要从精神上、物质上作好充分准备。如果帝国主义、社会帝国主义敢于对我国发动侵略战争,我们就坚决、彻底、全部、干净的把他们葬身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我把原文中的“全世界人民”换成了“我们革命战士”,把几个段落的句子稍加改动组合拼凑在了一起。这一点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题,从小我就爱好写作,恰到好处的移花接木同样可以成就天下好文章。这次的发言我无疑是成功了,全连的新老战士看我的眼光也不一样了,有的老战士干脆直截了当的称赞我的发言棒,宾服之情溢于言表。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发言,几天之后的元月5号指导员把我调到了连部。老卫生员董雨荣要退伍,让我接替他当卫生员,很多新战士都羡慕得不得了,我也高兴的向家里报喜。
  董雨荣是贵州余庆县人,1964 年入伍的老兵,在连队威信很高,医疗技术也很好。那个年代的人都是这样,把自己和组织的关系摆的非常明确,当自己的利益和组织的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能够做到无条件地服从组织利益。连队像他这样的老兵有好几个,我们班长陈志军、二班长程定远等,这些老兵要政治有政治,要能力有能力,要技术有技术,要经验有经验,可说是又红又专,放在哪里都呱呱叫。但部队就是部队,四十五斤大米饭吃得饱吃不到老,再优秀的士兵也不可能全留在部队。他们都是连里留了又留的人,明知道今年再也无法留了,还像平常一样照样带兵训练,真正的践行着站好最后一班岗的战士的情操。自从连里决定让我接替卫生员后,董雨荣就对我进行手把手的传帮带。他结合自己多年的经验,将卫生员手册中的重要部分挑出来给我讲解示范,因为他知道自己在部队的时间不多了,恨不得将自己的所学所用全传给我。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老兵们临走了都这样,我们新战士还有什么说的?那时候,部队时兴新针疗法,我专门买了一本认真研读。每天早上都到各班去检查卫生,发现卫生的死角及时的督促打扫。每晚熄灯前又到各班查哨,为病号送药。从这些老兵的身上我读懂了很多道理,读懂了战士这个光荣称号所蕴藏的深刻含义。将来我们也会走,这就是我们的榜样,这就是我们的标尺。也正是因为一代又一代这样的延续,才使我们的军队朝气蓬勃,青春年轻,永远不可战胜。
  我这个人重感情,在哪个地方不敢待得久,超过三天我就认为今生与此有缘。在四班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天时间,调连部时就觉得不愿离开,全班同志好,环境好,什么都觉得顺眼。谁知到了队部——部队多称连部为队部,仍然是一个暖融融的集体。文书王文海是四川城口(今属重庆)人。连首长确实选得准,这个差事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文化知识扎实,写的一手好文章,又有一手好字画。写连队总结,办专栏墙报,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以后的实践也证明了连首长当年的选择。几年后他复员退伍,先是在他们县的中学从事老本行,最后又到重庆黔江区编写地方志,还有丰厚的著述问世。理发员饶先国是四川忠县(今属重庆)人,为人忠厚,性格温顺,重情达义,工作一丝不苟,办事细密严谨。与你交往接触礼貌谦让虚怀大度,使你也不得不对他推心置腹。多年之后他当上了法院的厅长,高级法官,他的特点能够让他在这个岗位上很好地为国家和人民百姓掌印执法。时间也是不看情面的检验师,它再次证明了当年连首长的不凡眼光。家在云南延津的司号员蒋伦开没有心事好说好笑,什么时候都是乐乐呵呵,一副永远也长不大的娃娃脸,性格开朗的就像他嘴上吹的号。还有上面说过的卫生员董雨荣,个个都亲密无间,友好和善。
  连首长们和蔼可亲,都有各方面工作的丰富经验,每天能和他们在一起,领略他们的工作作风,学习他们处理问题的方法,对自己的成长进步大有裨益。这些只有在队部才体会得到,这是大家所仰慕的。连首长们都平易近人,记得我到队部不久,副连长张永康因工作需要下“三线”支左,临走前把我叫到他的屋里,十分认真地把昆明军区发给他的一个“国防”笔记本赠送给我,嘱托我好好干,积极进步。他知道自己一去很长时间将在“三线”厂内工作,以后见面的机会很少。实际上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倒是他给我的那个笔记本一直珍藏到现在。下“三线”是个艰苦的差事,远离部队,独立工作,地方关系复杂,政策性极强,稍有不慎就会给工作带来损失,谁都感到责任重大。部队为了鼓励下“三线”人员,采取了很多激励措施,这次给张永康副连长的奖励特别刺激,全国正在严厉打击反革命分子,在一次行刑现场,让他亲手对一个死刑犯人予以执行。
  时间是索然无味的,一天二十四个钟头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它都会一秒不差地往前走。但人的情绪喜怒哀乐五彩缤纷,要把人的感情色彩赋予时间,时间也会变得有生命了。现在就这样,心情一高兴时间也就欢快起来,不知不觉军旅之中的第一个节日——春节到了。
  望江厂不愧是国家的大型军工企业,把驻守在自己厂里的子弟兵时刻挂在心上。厂里对职工的文化生活很重视,平时安排的也很丰富,厂里有个剧院,还有文工团,每次剧院放电影或演出都专门为我们辟出区域。我们远离团部,平时的文化娱乐生活就靠厂里,工人看电影我们也看电影,工人看文艺节目自然我们也看,有时文工团还给我们专场演出。阿尔巴尼亚的故事片《宁死不屈》就是在这个时候看的。春节前有一场专门为我们安排的拥军晚会非常精彩。那晚我们按照规定的时间来到剧场就座,我们和营部、三连的全体人员被安排在场内中间前半部的座位上。开演之前我们和三连展开了拉歌比赛,两个连队轮番上场,我方唱罢你方来,大家情绪高涨,一浪高过一浪,在场的工人群众不时为我们送来阵阵掌声、喝彩声。有个节目叫《炮打美国佬》,反映的是越南人民抗击美帝侵略者的故事。编导者创意独特,也许只有他们才能有这样的思路,因为干啥说啥,他们是制造枪炮的,才有也能够实现这样的奇思妙想。节目中有一个场景是用高射炮打美军飞机,他们大胆地将高射炮拉到了舞台上。道具做得非常逼真,炮管上还有很多伪装的带叶的树枝,看上去和真的没有什么区别。这还不算,随着剧情的发展,只听指挥员一声令下,台上的高射炮竟真的开了火:轰!轰!轰!顿时炮声隆隆烟雾弥漫,使你忘记了这是在演节目,仿佛就置身于炮火连天的抗击美帝侵略者的越南战场上。台上的演员演的投入,台下的军民激情振奋,“打倒美帝国主义!美帝国主义从越南滚出去!”掌声、口号声久久地在剧场内回荡。
  节前的一天,厂领导到连队进行慰问,还带着管乐队,还是那支《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雄浑昂扬,激越奔放,慰问团还没到就先闻其声。慰问团的成员除厂领导外,都是从各个单位、车间选出来的先进代表,给我们送来了猪肉、水果、蔬菜等大量的慰问品。
  那天我还出了个小小的洋相,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好笑。连首长把厂领导都让到会议室里,桌子上摆了很多水果,有橘子、广柑、香蕉、梨等。梨是从离厂部不远的山上一个果园里采摘的,在当地很有名,也很好吃。我给领导们倒过茶水后坐在指导员旁边,他亲热地给客人递水果,厂里领导也客气地说大家都吃,听到这句话我拿起一个梨就啃了起来。指导员看了我一眼好像怕慰问团的人听到一样小声给我说,看你那没吃过的样子,连皮都不削就吃。顿时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明明知道早上摆水果的时候每个果盘旁边都放了一把水果刀,吃的时候根本没想到用它把皮削削。这也难怪,在家谁吃过削皮的水果,连没削皮的水果也很少吃。看来啥都得学着点。
  屋里的活动很快就结束了,出来一看,慰问团的师傅们正和战士们谈得火热。连队奉命“三支两军”到这儿已经有些时日了,平时在厂里站岗放哨执勤巡逻,到厂区里义务劳动打扫卫生,军民关系十分融洽,有很多都相互认识。那时候彼此见面最珍贵的礼物就是向对方赠送自己珍藏的毛主席像章,慰问团的师傅们看来是作了充分的准备,每人都拿了很多枚,分送给他们熟悉的、不熟悉的战士们。大家把得到他们的赠与看作是最高的礼遇,过后都把送给自己的毛主席像章用红绸子或红布包起来放在自己的小包袱里收藏。我是新兵,认识我的人不多,看着老兵们端详着手中的礼物,真想向慰问团的师傅也索要一个,又觉得不礼貌,可不能再犯吃梨时的错误了。正想着这回没我的辙了,一位中年女师傅走了过来,拉着我的手说:小李,我给你一个。我一看高兴得不得了,这枚像章直径有十多公分大。这个人我知道,是张师傅。她和连队的几个老兵关系很好,听说今年他们要退伍,这几天经常来连队看望。到连部和卫生员董雨荣说话的时候我给她倒过几次开水,董雨荣给我们相互作过介绍。张师傅是厂里的老工人,好像她的老家也在贵州,记不清了。她人长得漂亮,心肠也好,性格很开朗,说起话来呼拉响快干脆利索。想不到杯水之劳她就记住了我,还给我如此高的礼遇,足以显示出一个女性细致入微的善良心地。尤其对于刚入伍不久的新兵来说更是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要知道毛主席像章可不是随便送人的,送你是对你的认可,肯定,信任,看中,值得佩带,值得敬重。所以,多少年来我一直把张师傅送给我的那枚红底金像的毛主席像章当作最珍贵的纪念保存着。听说张师傅的女儿后来和二班长程定远结为伉俪,但愿这是真的,要是这样,我们一机连的望江情缘就可继续传承了。
  迎来送往,我们已经来了,老兵们就要走。那个年代的人单纯的透亮,“党叫干啥就干啥,一切听从党安排”“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这些个闪光的语言可不是挂在嘴上的时髦口号,也不是贴在脸上的漂亮标签,更不是贫乏空洞的政治说教,而是每个革命战士虔诚恪守的做事准则,说一不二的行动誓言。他们从入伍来到部队的那一天开始就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这个集体,融汇在了这支铁流之中。饭堂、操场,学习、训练。日复一日的重复,年复一年的照旧,尽管单调、乏味甚或枯燥,但战士自有战士的情怀。用兵一时千日练兵,那是使命,那是需要,只要这支队伍里有我就乐在其中。
  退伍的名单终于公布了。离开这个集体对每一个老战士来说虽然都知道是不可避免的公开的秘密,但都不想听到也不敢相信揭秘的那一刻。因为,这一刻的到来不是虚幻的,而是实实在在的,它将毫不留情地将你从这个队伍中分离出去,从此你将同原来不相识后来朝夕相处的战友们天各一方各奔东西。那时候的部队就是这样,阳光、温暖、亲情,两年的服役期显得太短,超期了还想再超。每到退伍的时候要求留队的申请书像请战书一样,不为别的,就为这个温暖的大家庭。
  这是我第一次感受这样的场面。退伍的老兵找留队的谈心,晚上能谈到很晚很晚,依然言犹未尽。有的像交班一样:班里还有什么事需要怎么做,谁谁的思想问题要解决,母猪再有几天该下崽了,菜地该浇粪水了......大家难舍难分,
  互相赠送纪念品,照相合影留地址。那会儿的纪念品才是真正的纪念品,大多是笔记本,都把勉励的话写在上面,也有很多将自己的相片送给对方,照片的背后写上自己的祝福和通讯地址,笔记本和照片上的话语都非常感人。最忙的要算连首长,最头疼的也算连首长,因为从接到复补教育的那天起,他们就没有很好的休息过。全连的名单不知扒了多少遍,看到名字脑海里就显现出战士们的身影,他们入伍后的一幕幕就像过电影一样在眼前晃动,哪一个都舍不得让走,但又不得不走。老战士们也理解连首长,分别前的场面甚至有点悲壮,好多老战士同连队干部和留队的战友拥抱痛哭。
  与退伍老兵的告别宴会是在二楼屋内的地摊上,菜肴很丰盛,但谁也没有心思品尝咀嚼,离别的话语太多,剩下的时间有限,祝福声话别声感人肺腑,酒水伴着泪水情真意切。老战士轮流给连首长敬酒,感谢部队的教育培养。给新战友嘱托再三,接过班好好干。就是在这个告别宴会上我闹了个小小的笑话。那天有一个菜是臭豆腐,很长时间都没人动它,在这之前我从没见过更不用说吃了。我想既然当作一道菜摆在这儿肯定能吃,就趁老兵们离席到其他地摊上敬酒的时候用筷子加了一块儿送进嘴里。谁知咸的吃不成,正想吐出来,敬酒的人回来了。怕他们看见难为情,一伸脖子将整整一块儿吞了下去,闹得那晚喝了两茶瓶的开水。何止此一回,春节时指导员带着我到三连走访,我给他背着手枪。兵对兵将对将,指导员到后就和首长们说话去了,连部的几个人把我叫到他们屋内。人家正在煮汤圆,煮熟之后先给我用军用口缸盛了好几个。说实话我又是第一次见这东西,还是不知怎么吃,人家让的热情中肯,只有壮着胆子用勺子舀了一个嚼都没嚼一下子就咽了下去,当时把我烫的两眼流泪,吓得他们目瞪口呆。幸亏没把它咬破,不然非把我的喉咙烫坏不可,看我没事他们又大笑起来。还有更可笑的,有一次到厂内的浴池洗澡,脱光衣服进去之后,老兵们看我还是个一毛没出的娃娃身时,几个老兵搞起了恶作剧,把我举起来扔进了隔壁的女浴池。男女浴池中间只隔一道一人来高的墙,顶上是通着的,两边的说话声都听得见,她们一看一个赤身裸体的小伙子翻了过去,都高声地尖叫起来。我害臊得差点要哭了,蹲在地下不敢起来,弄清原委之后,她们反而又过来安慰起我来,有几个还开起玩笑来:“别怕别怕,别把鸡鸡给吓跑了。”我睁开眼,想找找从哪里出去,谁知一看,傻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令人神魂颠倒的一幕,毕竟,我也正处于青春萌动的年岁,一种莫名的酥痒悄悄袭来。几个安慰我的女娃一看我的下边鼓胀起来,指着我的下面嬉笑说:“唉唉,看看,它还想长大哩。”说着,她们就把我抬起来又扔回了男浴池。
  老战士对我们特别友好,还特别谦虚。队部的司号员蒋伦开是1968年的老兵,宣布退伍前团支部决定发展他入团,定他的入团介绍人的时候决定在队部找,结果选了我,因为我入伍前就是团员。但我是新兵,新兵给老兵当介绍人我有点不好意思,思想上有顾虑。蒋伦开知道后主动找到我说,虽然你兵比我新但进步比我早,我相信你,如果认为我够格你就给我当介绍人。说的我很感动,就这样入伍才几天就为老兵作了入团介绍人,与其说是介绍老兵入团,还不如说是老兵的思想境界又给我上了一课。
  在我们的眼里望江厂很美,那是因为我们已经和这里的一切水乳交融了。当兵的四海为家,驻地就是故乡。而望江厂的人也确实把我们当成了他们的亲人了。星期天我们到街上逛商店,售货员待我们就像对待自己的家人,亲切自然,笑脸相迎。连队出墙报办专栏写总结报告订训练计划所用纸张,文书王文海不管什么时候去拿,印刷车间的师傅们积极支持从不嫌烦。三班住在望江厂对面的大兴场,那里也是个好地方,我到部队后的第一张相片就是在这里拍照的。照相师傅很有办法,我穿的衣服太大,衣领一大照出来就不好看,他就用个夹子从后面把我的衣领夹住。从望江厂到大兴场没有桥梁,过往行人车辆全靠轮渡运载,记得好像是每天从早上六点开始,每小时一班,晚上八点停渡。有一天,三班有两个同志感冒,说好了晚上去查铺的时候把药送去。我背着药箱到码头想坐最后一班轮渡到对岸,谁知看错时间了,整整晚了一个小时,最后一班的渡船已经从对岸返回。以前通讯很不方便,三班和连里联系要到旁边一个单位用他们的电话,过不去了也没法与他们联系,这会儿他们一定还在等我。开轮渡的师傅看我非常着急,问清情况之后,二话没说,迅速开动了机器,破例把我一人送过江去。到对岸后他让我只管去办事,不管多晚他在这等我。我到三班的驻地时大家就快熄灯睡觉了,幸亏开轮渡的师傅帮忙,两位感冒的同志及时的服了药。
  我从对岸回来的时候,想了很多。已经过了轮渡的时间,工作了一天累了一天正需要休息,可是他没有休息,轮渡又开了,而且这么大的一个庞然大物,只有一个人坐,况且是一个刚入伍不久的新兵。这是为什么?直到今天我都非常感动。那位开轮渡的工人师傅没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解放军战士,更不是一时突发帮忙好意。他是把我们这些个不相识的人当成了亲人,把别离故土从全国各地来到军营挥洒青春的战士当成了他和所有人幸福和希望的钢铁屏障。这就是那位工人师傅的博大胸怀。不只是他自己,他是望江厂一万多职工的缩影,是神州大地千千万万个人之缩影。在他的背后是一个厚重的民族底气,他的举动是对人民子弟兵的沉甸甸的父亲的期盼和母亲的嘱托!
  老卫生员走后,为了尽快让我挑起这个担子,连队联系望江厂医院让我去实习。医院的医生、护士们真好,由于我太小,都把我当成了小孩子、小弟弟,毫无保留的给我传授知识,手把手教我打针抓药开处方。
  实习那段时间,非常的充实,每天早饭后我都急急忙忙往医院赶,为的是在他们上班前赶到,帮助他们打扫卫生,整理器械。我知道,虽然是去实习的,但我代表的是解放军,得把部队的优良传统带过去。医生、护士们看我年纪虽小却勤快懂事,都非常喜欢,很乐意带我这个解放军徒弟,想着办法让我多进行实际操作。在生活上更是关心体贴处处照顾。医院离连队较远,中午的一顿饭就在医院伙上就餐,伙上人多总是排很长队,只要我一去大家都让我先打饭。因为不是一天两天,也不好意思老叫大家让我,就等都打得差不多了再去。谁知这样几次之后被大家看巧了,只要一到下班开饭时间,不管哪个和我当班,都会把我的饭盒拿去帮助把饭打回来。
  轮到在注射室实习的时候,还发生过一件难堪的事。一天,像往常一样,我穿着白大褂,在一个中年女护士的带领指导下学习注射,只要是来打针的人不多,她都让我打,为的是能让我多一些实习机会。大概在下午半晌的时候,进来一位要注射的年轻女子,当时我正在给别的人打针,屋内还有两三个人在一个长连椅上排队,她就坐在了先来者的后面。轮到给她打的时候,我问她注射的部位,她犹豫了一会儿,看看我又看看那位中年女护士,说了一声什么我也没听大清楚。我等她的回答又问她,这才注意到,她水灵漂亮,白皙的面庞,布局恰到好处的五官,一双明亮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呼之欲出,让你看过就不会忘掉。
  对视之间她的脸突然红了,这时我的脸也红了,因为她的眼睛告诉我,我是男的,她有点不好意思脱下裤子露出屁股让我打,我赶紧不好意思的把装满药液的注射器交给了那位中年护士。谁知这位护士不答应,走到这位女子跟前就大声地问她为什么不打,还带批评的语气说道,人家解放军小李是来为人民服务的,可不是像你那样胡思乱想的。我真想给女护士解释一下,不要这样说人家,可就没有机会插言。紧接着她又命令似的要这位女青年脱裤子,还十分生气地说道,谁不知道谁长哩啥,见哩还少!这是医院,又不是......护士是过来人,话说的不掖不藏,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那位女青年只好按照护士的话做了,我也红着脸给她打了注射。本身这是很平常的注射,经这一折腾还出了点小事情。这个女青年那天注射的是油脂青霉素,有了刚才的这点小插曲,我在注射的时候手触到她的皮肤总觉得不自在。本来油脂青霉素注射时要轻推慢送,另一只手还要温柔地搓捏配合。这下可好,糊里糊涂的就给打完了,由于紧张,针拔出来后棉球也没按在针眼上。没停多长时间她就感到打针处有什么在爬动,用手一摸是药液流了出来。没办法,本来不想在我面前裸露她的肌肤,现在不得不再次裸露出来让我给擦拭处理。因为她不敢再叫那位护士了,怕再受她的数落。事情过去好久了,一想起来就觉得很对不起这位女青年,让人家难堪又没给人家打好这一针。
  给她处理完后她不好意思的同我告别。走后护士告诉我,她是厂里的播音员。怪不得模样这么标致,气质这么高雅。我们到望江厂之后就听说厂里的播音员十分了得,不但是个大美女,而且业务相当棒,她的播音简直可以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相媲美,几乎可以乱真。有好多次我们都认为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在播送,直到最后一报呼号才知道是厂里的广播。望江厂就是不一样,干什么都要第一流。他们认为广播喇叭是厂里有声的招牌,闻声如面,让你听到声音就知晓厂里的层次和素质。为此,专门派她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去拜师学艺,这才有了今天的完美绝艳。
  从那位护士的言谈中还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我是解放军,医院把带我实习作为一项政治任务来完成。谁要是不配合就说明他们没做好工作,怕我思想上认为那位女青年看不起解放军影响我的情绪,所以才对她那样的刻薄。想想也真是难为那个姑娘了。
  万里长江从巴颜喀拉山启程,一路咆哮直奔东海,阅尽神州大地无限春色,书写出不计其数的沧桑佳话。想不到,在它孕育的众多地方中竟有一个是属于我的永恒记忆,那就是望江。虽然我与之相处的时日不长,但它毕竟是我军旅生活这个温暖大家庭中的第一个栖息地,况且它的的确确给了我许多永远无法忘怀的温馨记忆。
  望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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