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岁的孙子缠着我给他讲故事，我讲了当年下放做知青第一次赶着牛车去城里给生产队拉氨水的事情。听着听着，孙子生气了，哭着向他奶奶告状：“那么好玩的事，爷爷为什么不带我去？”我笑得差点没喘上气来。

　　下乡那年，我19岁。一天，队长安排我执行一项特殊任务：去县城化肥厂把5坛氨水拉回来。队长特意给我安排了一辆小牛车，可我不会赶车啊！队长拍着我的肩膀说：“这简单，左‘嘹嘹’，右‘啦啦’，‘驾’就是走，‘吁’就是停，再说给你挑一头最听话的老牛，保险没问题。”我知道，这是“美差”，别人捞不着去，这是领导对我的关照。但对我来说，却不轻松啊。饲养室大爷给我把车套好，把氨水坛子绑牢，又放上半袋子草料，我就上路了。

　　离县城30多里路，沥青马路，平坦得很，坐在牛车上，看着四周的光景，正是秋收季节，满坡掰苞米、刨地瓜的人群，我心里美滋滋的。大概是空车，老黄牛跑得特别欢。也许是老牛识途吧，以前去过化肥厂，我口令也没使，它嗅着味就进了县化肥厂的大门。那时也没有尿素、碳酸氢氨什么的固体化肥，氨水是顶好的化肥了，况且还得计划分配，很金贵，所以要排队挨号拉。直等到快12点了，我才装上。天有点阴，我也不敢怠慢，跟老牛说：“委屈点吧！到流沽河桥咱们再吃饭，离家还近一点。”我轻轻拍了它后腚一下，老牛仿佛不太情愿，“吧嗒、吧嗒”撂开方步慢腾腾地走起来。

　　到了流沽河桥头那个小饭店，已是下午1点半了。我向老板要了半盆刷锅水，饮了饮老牛，拿出草料让它吃，自己倒了碗半热不凉的水，坐在树阴下，解开包袱，拿出知青组做饭的大婶给我准备的2个半斤重的白馒头和2块咸菜疙瘩头。老牛吃草，我吃白馍，我和它都吃得津津有味。一个讨饭的老大爷过来，伸出骨柴一样干瘦的手，我掰了一块馒头给他。老牛不满地瞪了我一眼。不一会儿，一个衣衫褴褛的妇女领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站在我眼前，我没有犹豫，又掰了一块馒头给孩子。老牛抬起头又用那双大大的眼睛盯着我，眼里含着深情的祈求……我把手中的馍揉碎，连同包袱上的屑渣倒给老牛，它埋下头默默地吃起来。

　　天不早了，且又阴上一层，我们又赶路了。过了流沽河桥，就是一个十字路口。突然，一个炸雷，破了天似的，接着就是一道闪电。起风了，树叶子满天飞舞，夹杂着蚕豆大的雨点打下来。我感觉车身抖动了一下，老黄牛的两耳竖起来。这时，田野里的人们、马车、小推车从四面八方涌上公路。老牛可能受了惊吓，脚步迈快了，本来应该向右拐，可右边涌来了两辆马车和奔跑的人们，老牛急向左边路口拐去。我也慌了，不知喊啥，早忘了右“啦啦”还是左“啦啦”了，急忙跳下车，搂着牛脖子向右使劲推，费了很大劲，划了一个大半圆，才拐上回家的路。才下午3点，天就像黑了一样，我也不敢上车了，牢牢地搂着牛脖子，躲闪着路上的车辆、人群。老牛很听话，我停，它住，我走，它动，它与我配合得十分默契……终于，闯过来了，我们回到生产队。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愉悦。如果没有这场风雨，如果不是顺顺利利地回来，哪会有这样的心境？

　　事情已经过去38年了，现在农民已用上进口的、国产的高级颗粒化肥，再也不用坛坛罐罐拉氨水了，但那段特殊经历却在我脑海里永远也抹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