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做祖父的人们很少暴跳如雷地管教自己的孙辈了，他们甚至一个月也见不上孙辈一面，疼爱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对自己的孙辈发脾气呢。

　　可是在我青少年时代那个三世同堂的家庭里，祖父发脾气的样子，永远地留在我的记忆里。那时，他是我家当之无愧的主宰者。在孙辈们顶嘴拒不认错的时候，他往往会粗暴地举起拐杖，愤怒得连眉毛都竖起来，那样子既可怕又可憎。他眼睛直直地瞪着，高声地斥责、数落……

　　记得我刚当小学教员的1963年，有一段日子，面对盛怒的祖父，我伤心而沮丧。我默不作声，心里却在说：甭老像吓唬小孩子一样吓唬我，我已经是一名人民教师了!

　　那时我一颗年轻的心对工作、对生活都着一些好高骛远的想法。我讨厌日常生活和工作的琐碎小事，对祖父给予我

　　的“大事做不了，小事又不做”之类的评价嗤之以鼻。

　　每逢祖父在家里当众训斥我的时候，我往往会以藐视他的存在向他的地位和尊严进行挑战。我会假装听不见他的唠

　　叨，告诉家人，我有许多听众，我的学生、同事和新交的朋友都愿意听我谈未来和理想。那时祖父朝我瞟了一眼说：“看来，你的知音还不少？”我不无抢白地回答：“那还用说!”

　　后来，在我带自己的女友第一次踏进我家家门的时候，我的祖父对我对于他的藐视进行了无情的报复。

　　在饭桌上，我同着女友和家人再次谈起自己的空头理想，我想，当着女友的面，老爷子怎么也得给我点面子。

　　可是我想错了，我抬头看见坐在对面的祖父正一脸怒气地盯着我。我感到惊愕，自言自语地轻声说：“我哪说错了吗？”

　　“你认为你很对？”祖父狠狠地说，“你对个屁！”我忍不住顶撞他道：“不，我是对的。不对的是你这么粗鲁，这么简单。”

　　“闭嘴!”祖父的手似乎有些颤抖，他不无挖苦地说：“你听过马三立的相声《从今晚七点半开始》吗？”

　　我不理解他的用意，觉得他非常可笑，拉着女友的手拔腿朝屋外走。祖父在身后高声大叫：“给我站住。”一瞬间，我看见愤怒使他的脸涨得紫红。他严厉地说：“你就是相声里那个好高骛远的家伙。我告诉你，手是干事的，脑袋是想事的，不论你想得多好，讲得多多，你都要动手干!夸夸其谈，只能一事无成。”

　　几十年过去了，我早已悟出了自己当年的浮躁与浅薄。现在我最想对祖父说一句话：“祖父，我错怪您了，我错怪了您很多次。”

　　现在我感到：祖父当年的斥责、数落蕴含着一位祖父对孙子的深切的企盼。